王羲之法帖《兰亭集序》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自唐以来，临摹者不绝，它也因充满诗意的语言和对人生的深沉思考，成为书法界行书临摹法帖，也成为各种语文教材的上选篇目，包括现行的人教版统编高中语文教材。

但是，在《兰亭集序》中有一句“暂得于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其中“怏然自足”，在当今书法界，对此存在较大争议。有不少书家认为应该是“快然自足”。如很多老师在教这篇文章的时候，一般都会联系王羲之的书法原作，给学生以全方位的美的陶冶，讲解“怏然自足”时，对其作“快然自足”解释，并会解释课本选文中将其改为“快然自足”的原因。然而当我们拿来这幅书法作品原作仔细对照，其对应的内容清清楚楚的，并不是“快然自足”，而是“怏然自足”。

那么到底应该是“怏然自足”还是“快然自足”呢？

一、《兰亭集序》不同摹本及书家的“快”、“怏”写法

从上图虞世南、冯承素、褚遂良、赵孟頫、元俞和八个临本看，都应该是“怏”，只不过褚遂良的四个临本其中之一《兰亭八柱第二本》的“怏”，看上去既是“怏”，也像“快”。

再来查一查各家书帖的用字情况，“快”和“怏”的行书写法检索结果分别如下

“怏”字行书第一个搜索结果的就是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用字。另外需要说明的的是，在“快”的检索结果里出现了苏轼《新岁展庆帖》中的一个字（见红框处），看起来与同组的字相差较大，对照书帖发现，原文为“知壁画已坏了，不须？怅”，“快”与“怅”无法成词，“怏怅”则古已有之，故知为系统归类错误，可忽略。

首先要肯定，冯承素的摹本肯定是尊重原作的，上述八个摹本兰亭中除了褚遂良临摹的黄绢本《兰亭八柱第二本》写的有点犹疑以外，其余摹本均作“怏”。

《晋书》中所录，确实是“快”。如果编者或者原文提供者是褚遂良，就只能说明褚遂良认为王羲之是笔误，本来就是“快”，王羲之一不小心写成了“怏”。

但是，作为著名的书法家，王羲之不太可能将“怏”字写成“快”，也不会将“快”字写成“怏”，且作品完成后一定会进行仔细检查勘误，其中原作中多出划改、涂抹、添加痕迹就是佐证。

从上图看，王羲之书写的“怏”与“快”明显不同。

二、从文句所表达的意思分析

1、《说文解字》：“怏，不服怼也，从心央声。”跟“自足”似乎毫无关系。宋代《集韵》《六书故》等字书训“怏”为“自大之意”“欣惬自足意，古通作‘盎’”，清代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在“怏”字条下也增加了这个意思，还专门以王羲之《兰亭序》为案例，说：“怏：不服怼也。按，当作‘不服也，怼也’。怏，盖倔强之意。《集韵·于阳韵》曰：怏然，自大之意。考王逸少《兰亭序》曰：怏然自足。自来石刻如是，本非‘快’字，而学者尟知之。”

2、用“快”和“怏”分别去尝试理解《兰亭集序》中王羲之的本意。

从“快然自足”意思上看，“快”字似乎更容易理解，快然自足，快活的意思。从“怏然自足”的意思看，“怏”字，不服就产生怨怼，似乎无法解释，但与上下文联系起来看，“怏”字无论解释为不服就怼，还是自大自满目空无人的样子，都非常恰切！

再看原文，“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这里的“欣”、“暂”、“得”都是“怏”的注脚，而“倦”则是“怏”的反义词，老了，厌倦了，再也不那么自得自大、不那么不服就怼。从全句文字的含义看，虽然“怏”和“快”都解释的通，但“怏”字更合理更深入，从原帖看也确实是“怏”而非“快”。

3、从版本学角度来看，“怏然”应该更能反映作品原貌，但“快然”同样有很长的源流；从语义角度分析，“快然”理解起来固然更加直观，而“怏然”同样可以找到权威的训释，宋代《集韵》《六书故》等字书训“怏”为“自大之意”“欣惬自足意，古通作‘盎’”，清代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在“怏”字条下也增加了这个意思，还特别提到了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这句话，他说：“怏：不服怼也。按当作‘不服也，怼也’。怏，盖倔强之意。《集韵·于阳韵》曰：怏然，自大之意。考王逸少《兰亭序》曰：怏然自足。自来石刻如是，本非‘快’字，而学者尟知之。”

三、“快然自足”、“怏然自足”，究竟哪个更好

《兰亭集序》作为“天下第一行书”，是中国传统书法学习的重要法帖，其重点在于书法艺术、作品整体思想内涵和作品表达的情感背景，至于个别文字解释，是“快”还是“怏”，二者并无原则对错之分，只能把它们看作分属于书法和文学两个不同的系统的不同感受和不同理解。但是作为历史文化的传承，应该从尊重历史，尊重原作出发，在无充分证据的情况下，尽量保持原作原貌，不轻易否定原作文字，这样，既能达到传承优秀文化，又能维护书法人物形象的目的。由此出发，“怏然自足”自然也！